2022年1月22日 星期六

傷心畫劫難

1991炎夏,帶著好成績(學業)與壞成績(戀情)歸返故鄉,正不知道暑假要做什麼事,住在苗栗的美雯同學捎來佳音,請我去幫忙同業長輩繪製插圖。


做夢好久,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到來,關於我從小就懷抱的漫畫願望哪!說來真是不好意思,師專5年跟美雯好像沒有講上太多話,因為她是聰明又成熟的女孩,任憑我再怎麼調皮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,感覺兩人應該是不太有交集才對,或許是校內漫畫試展讓她有了鮮明的印象,所以她遇到這項工作便立刻介紹給我,真是謝謝她的賞識。

對方是住在苗栗的女性長輩,教職經歷不淺,約好日期之後我便前往她的住處,當面溝通作畫內容。她把手寫的字稿一一攤開,概略敘述各篇內容以及需要插圖的數量或位置,我則依照往昔在《金字塔》的打工經驗,當面聆聽之後就開始在腦海中產生構圖意象,俟後再另外統整全套作品的繪製風格。席間,就讀大學音樂系的女兒正巧下樓,長輩順勢介紹她的愛女,過程簡短卻難掩為人父母的驕傲與喜悅,我的應對看似平淡,心裡卻不忘給自己幾個巴掌,提醒戀情挫敗之際不准胡思亂想。


【作品簡介】


手稿帶回家之後,我開始狂熱投入,想用忙碌的工作來忘卻情傷。根據文字內容來看,各篇幾乎是長輩的經歷或見聞,範疇大多離不開教育輔導,可惜天不從人願,一些學生們都命運顛簸,甚至多災多難。

圖1(共3幅)
故事可能是在苗栗境內,因為當地多山多水,風光大好。幾位學生相約去玩水,卻不知潭水底下暗藏漩渦,起初有二人出言勸阻,但最後有三人還是執意前往,遺憾發生全數溺斃的事。人物沒有交代是哪個年齡層,我假設他們是小五到國二階段,所以用髮型與學生制服來襯托角色。

圖2(共3幅)
兩隻腳露在池面上,亡者全身插入水底下,字稿一開始就讓我湧現不安。憾事畢竟發生了,接著老農、鄰居們奔相走告,合力涉水救人,我以不同的鏡頭位置來交替變換,避免畫面呆板,孩童被撈上岸已經斷氣,阿嬤與母親撫屍痛哭,背景原本是圍觀旁眾的腳,為了跟圖1做區隔而改畫低落氛圍來呈現哀戚。

圖3(共3幅)
一行年輕人去登山,途中疑似看見鬼影,也不知道是否杯弓蛇影的緣故,其中幾人身體開始不適,後來大家提早結束行程,匆匆離境。畫畫最開心的過程是「阿飄」那一張,把虛幻物跟背景作融合,前景的兩位登山客完全不用網點貼紙,揣摩台灣漫畫家曾正忠先生(或更該說是法國漫畫家墨比斯先生)的筆法去完成人物的背部暗面,另外首尾兩張也謹記水墨畫要領,適當放鬆留白,以及前後景物的比例對照來加深空間感。

圖4(共3幅)
兩兄弟去溪邊跳水,老三不敢貿然追隨,眼見兄長們撞擊水中石頭出意外,他趕忙找人求救。水流瞬間轉紅,憾事已然發生,兩位兄長殞命,其父母後來有再生孕,每逢忌日,一家人重返傷心地弔唁逝者。三張圖的角度都盡可能做出差異,避免畫面呆板,夕陽西下之際,亡者縹緲形象與天邊雲彩合為一體,係揣摩香港漫畫家馬榮成先生的筆法。

圖5(共2幅)
老農牽牛至溪畔,意外發現載浮載沉的男童,打撈上岸之後,一時半刻還查不出是哪家的小孩遇難了。運用平視、俯視不同角度來變換畫面,水牛造型有參考黃銘祝教授的水彩作品。

圖6(呈1幅)
少年書讀不高,忍受打鐵的高溫環境來賺取收入,一日,騎腳踏車遭逢車輛撞擊,命喪街頭。這張構圖有參考自己的幼年經歷,因為沒有抱緊阿公(加上等紅燈而分心)不慎從「蘭蒂50」摔下來,滾落在中山路與延平路的十字路口上,人是沒有怎樣,倒是一直記得太陽公公好大、好亮。圖畫中的男孩遭遇不測,我沒有考慮加上流血情節,只以遠處圍觀的民眾及指揮交通的員警來區隔彼此位置,在炎炎的日頭之下,遺憾無法救回這位孤伶伶的生命。

圖7(將2幅重新合成1幅)
小男孩的父親在高齡的時候結婚生子,師長對這位學生關懷有加,經常實施晤談,不時鼓勵他。網際網路還未發達的年代,找尋參考資料是一大工程,關於這一家三口的外貌,我用「瞇著小眼」來當作共同特徵。

圖8(共2幅)
頑皮的孩子們湊集火藥粉,裝在奶粉空罐內點燃,不料爆炸威力相當驚人,公園的涼亭也被炸得搖搖欲墜,當場三人殞命。布料覆蓋屍體的畫面,我翻了好多報章雜誌作參考,畫的好不好是其次,倒是經常尋覓這類負面訊息對健康有礙。

圖9(共2幅)
洪水爆發,兩位學生被急流沖走,後來幾天在海灘邊被人發現,可惜回天乏術。翻騰的溪水,有揣摩馬榮成先生的筆法,夕陽西下的海景純粹是用記憶拼湊出來的,想要把「日常」與「異常」放在同一空間內。

圖10(共2幅)
少年昔日貪玩,不慎被火藥炸傷肌膚,我用「背光陰影」來遮掩一些傷疤,「閉眼沉思」表現他與不幸經歷的關係。可惜,他後來戲水發生意外,不幸淪為波臣,畫面呈現他孤伶伶的身影以及廣大無情的浪濤,夕陽依舊,微小生命卻難以再續。

圖11(共2幅)
颱風導致山洪暴發,土石流沖垮了民眾的家園,幾位學生難逃災厄,年輕生命就這樣驟逝,世事真是無常。

圖12(共2幅)
少年盡情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,某日不慎衝撞路樹,最後送院療傷。墨水噴濺適合表達衝突場面,病床造型須用直尺規畫,徒手繪製肯定出現假假的感覺,因為沒有住院的經歷,所以憑藉左腳來遮擋左手施打點滴的真實細節。

圖13(呈1幅)
一直拙於畫女子的面貌,全套30張圖,最後出現了一位命運多舛的少女,圍繞她身邊的糾紛不算少,經常鬧上警局,每每引起鄰里側目。


【末尾】


賀爾蒙作祟的那幾年,室友們互相加油打氣,「○○一號」、「△△二號」是稱呼各自心儀對象的代號,我也沒有例外。戀事受挫期間,某夜借酒澆愁,但還是達不到效果,事後證明我根本不是那塊料,這跟台灣啤酒或是XO洋酒完全沒有關係。凌晨2~3點逛到警衛室,小電視播著微弱的NHK頻道,扯東扯西閒聊,但是睡意全無,接近破曉時刻,原住民身分的警衛先生帶我到崗位旁的樹林端看,傾聽各式鳥類的鳴叫,解析牠們正在說些什麼,我當時不以為意,覺得他是在舒緩氣氛的舉動,事隔多年,我終於能夠體會其中奧妙,也願意用喜樂的心境去幫助學生們排憂解悶。

密集作畫的1991夏天,到底有無達成「忘憂」的效果?答案是完全沒有哪!越晚越寧靜時,通常某些創作者認為最適合專心工作,起初我也是這個作息模式,而且熟知麻雀總在早晨5:00催我入眠,分秒難差。但是,夜闌人靜也最容易胡思亂想,搞到工作不成工作,就在暑假的頭一周,淚水中付諸行動,把「一號」女孩相關的照片與文字都粉碎殆盡,讓自己徹底斷念,不再有回頭的欲望,否則終日面對那些負面失落的圖畫,心神豈不會扭曲崩潰?

30張漫畫插圖,使用市售的B4漫畫稿紙,我把它們裁成四分之一,每張約B6大小。一開始遵循沾水筆基本規範,後來兼用針筆、原子毛筆來輔助,適時變換線條粗細,網點貼紙當用則用,因為不明白印刷過程是否有過大的比例差距,後來就謹慎少用,讓圖畫回歸單純的線條世界,延續畢業前的漫畫展氣勢,全心全意投入,以前搞不懂的盲點忽然之間都打通督脈,不禁奚笑自己真是慢熟的笨鳥啊!留下影本是防範災損或遺失等意外,完工之後立刻將畫稿、文字原稿一併掛號寄回,多年之後才想找它們的下落,可惜音訊難覓,猜想它們只是老前輩著作升等用途的限量出版物吧?

面對即將踏入教職元年,我的心裡沒有太大準備,絕大多數時間還是沉浸於動漫國度。說來玄妙,百般呼喚始終沒有降臨的月下老人,不知何時悄悄扯動了手上的紅線,讓「零號」女孩跟我默默走到同一學校相會,情路超新星爆發,一舉終結傻鳥的茫然漂泊;很抱歉一度誤會月老,沒想到祂做出更棒的裁定,真是感謝祂的安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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